抓起一颗小小的发揪。
他不是在天如醉么?……又是什么时候回到了弥陀寺?
他坐了起来,还没顾得上挑拣自己怎么睡在他人床榻,趴在床沿小憩的那个人已经揉着眼睛抬起了脑袋,这一睁眼,四目相对之下,明秀已经跳了起来:“清妙老头儿!意哥!醒了!纪哥醒了!”
阿诵张口想要说话,一张口,只觉舌根苦得厉害,像是谁趁他昏睡时已经喂他喝过了药,于是他又皱着眉将嘴闭上了。
说话的工夫,他又听见一阵脚步声,明秀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床,跪坐在他跟前,同他大眼瞪小眼,道:“纪哥,你还认得我罢?”
他来不及申斥正在出洋相的明秀,已经循着那脚步声转过头去。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,他心头一跳,转过脸去刚要开口说话——
一个枯瘦的独眼老头,仍旧披着昨夜的僧衣,正是清妙,此刻停在门旁,双手合十,向他行了一礼。
“昨夜服过了解药,今早看来,童施主已然大好了。只是现在,童施主体内仍有余毒未清,还要三服药要服。”
阿诵心中忽而升起一阵淡淡的失望,只是他自小家教极严,心里想的什么从不肯在脸上轻易表露,于是只是“唔”了一声。明秀在他脸上看来看去,他也不以为忤,低垂眉眼,只作不经意般问道:“王得意呢?他不是见我中毒了,就自顾逃了吧。”
“意哥才去睡了没多久,这时候还没醒呢。”
明秀毫无所觉,似乎还存了几分嗔怪的意思。阿诵若无其事,心里的失望却在一瞬就消散无踪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、莫名其妙的欢喜。他自己也不知道喜从何来,于是想道,昨夜算我救了他,还算他不是个忘恩负义的阴险小人!
他想通这一关节,方才舒服了,没一会儿,眉头又皱起来,想道,我身重剧毒,生死未卜之时,他怎的独个儿去睡了!怎么还睡得着?可见还是忘恩负义!
虽这么在脑中过了一遭,不知道想了人家多少坏话,脸上还是淡淡的,怎一个“人淡如菊”了得!清妙嘱咐完,已经转身走了,只剩明秀欢欢喜喜地跳下了床。
“该吃早饭啦!纪哥你在这里不要动,我去斋堂打来给你。”
明秀一走,屋内又安静下来。
他生来喜静,本该松一口气,可在此刻,除了松了一口气以外,他忽然感到屋内静得有些寂寥。但若真要追究这感受的来源,那线索却像游鱼一般,甩了甩尾,就在他脑海中消失不见了。
这种寂寥的感受一直持续到他开始吃明秀端来的早饭时。
他吃了两口斋饭——明明是和上一次来时大致一样的菜色,今早吃来却味同嚼蜡一般,由是他吃了两口,就觉得已经吃饱了,一筷都不肯再动。在明秀期盼的目光下,他硬着头皮又吃了两口……尔后他忍气吞声,等了又等,忽然把筷子一撂,说什么也都不吃了。
“王得意呢?”
虽在家中甚少有人娇惯他,可这时候少爷脾气上来,几乎柳眉倒竖,只听他厉声说道:“他睡就睡了,早饭也不吃了?怎么我醒过来,他一个面儿也不露,是觉得我中了毒,拖累了他了?”
他虽不爱笑,但也甚少这般疾言厉色,想是身重剧毒,服下解药后有如大病初愈一般,发起了孩子脾气。明秀当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讷讷道:“意哥天快亮时才睡,我没忍心叫他……”
阿诵一拳打在棉花上,那股气渐渐地又泄了,自觉无理取闹,又在明秀面前端起成熟稳重的兄长架子,缓了脸色道:“我吃饱了。不必总在这儿照顾我,你也去吃早饭吧。”
明秀“哦”了一声,莫名其妙地将杯盘碗碟收拾起来,正待要走时,突然又听阿诵说道:“你什么时候叫他‘意哥’了?”
“嗯……他年纪比我大,自然叫哥了?”明秀眨巴眨巴眼睛,只觉他纪哥今早起来当真奇怪,尽是问他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——难不成是因为余毒未清,脑子也不清醒?可待他细看,又觉得阿诵脸色如常,不像是伤了脑袋的样子——不,马虎不得,还是去找清妙老头儿问问罢——只好三步一叹,摇着头出去了。
这边厢明秀发愁,那边厢王得意初初醒转。
他和刘尔逊说了半夜,又逢明秀前来看护,这才到明秀的禅房囫囵睡了一觉,不过一个时辰,就不情不愿地醒了过来。
许是因为前半夜说起了太多往事,这一觉梦中光怪陆离,宋汀州、周夔、徐幺儿还要程雪时的脸点卯似的在梦中轮番出现;几个人一会儿在武当山切磋、趁着月色逃出宿舍去后山玩耍、一会儿又在天如醉把酒言欢,这本该是个极好的梦,但——
“宋大哥,我多久不见你了?”
酒过三巡,他在梦中问,此言一出,宋汀州脸上缓缓淌下两行血泪。他惊喘一声,就此睁开了眼睛。
用过早饭,二人就该走了。
清妙的脸上愁云惨雾一片,那只独眼里写满了类似于“这尊瘟神可算是要走了”的神情,王得意磨了磨牙,只当没看见。